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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、各行其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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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炭不能同器。

君臣之間能否相得,確實是要講緣分的。

此時此刻,看著傾身虛席,面露專註之色的曹操,長存於所有士人,也長存於荀彧心中的“士”之情懷徹底蘇醒,如燎原之火般熊熊燃燒。

何謂士?君以國士待我,我以國士報之。自幼被南陽名士何颙譽為“王佐之才”的荀彧當仁不讓,慨然以天下為己任,只待輔佐一位明主實現匡扶天下的志向。

經過多方考察,反覆思考,荀彧選定同樣受何颙盛讚為“漢室將亡,安天下者,必此人也!”的曹操為主,認為天下大亂,群雄並起,能夠平息天下動亂的只有曹操。現在看到自己心目中選定的主公如此重視自己,荀彧只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蕩,化作出口時邏輯嚴密、富有感染力的洞徹言辭:

“欲知其失,必明其得。彧願為主公試言平西得失。”

“平西之得有三,一曰才勝於世,二曰虛懷納諫,三曰知人善任。”

“才多有種,可以將之粗略地分為‘經’、‘權’兩類。經指經略,即經營治理邦國的才能。權指權術,即運用不能公開的謀劃取得權力。兩者相輔相成,缺一不可。

平西必然有權術,不然不能常年見寵於父母,又以女子之身出任太守,開天下之先河。更值得稱道的是她的經略之才。

以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,荊州並沒有如張良般有能力統籌規劃全局的人才在,早在劉景升初至襄陽,迎擊孫破虜之時,這份責任便開始由平西擔起。觀其在南陽施政,勸農桑、開屯田、練精兵、獎軍功、肅吏治、明法紀、施教化,為由上至下之全盤整頓治理,此宰割天下之才,游刃南陽,不過小試身手而已。平西在南陽為政三年,民諺由‘近之常懼,遠之常思’變為‘雷霆雨露,皆是春風’,此所謂‘才勝於世’。”

尋常人聽到這裏該沮喪不樂,曹操卻聽得大為振奮。他是有澄清天下大志的人,即使聽到的善政屬於自己的對手,也忍不住在心裏為對方叫好,一邊激勵自己奮發向上,一邊思忖換成自己該如何治理。

荀彧並非完全沈浸在自己的演說中,他演說的目的是為了堅定曹操的信心,因此一直分神留意著曹操的神情,見他目光炯炯,鬥志昂揚,不由也倍受鼓舞,繼續分析道:

“平西天賦奇才,早年頗有看輕天下士人之意。主公可曾聽說過平西與趙伯然初識之事?”

王瑯求賢若渴,折節下士的名聲天下皆聞,這時候聽荀彧說她早年看輕天下士人,曹操一方面感到驚訝,一方面又覺得這樣才合理。

“趙伯然與平西相識於布衣,平西知其才具,然自認己才足以濟事,待之若閑雲野鶴,未懷招攬之意。及至受人諍諫,幡然醒悟,從此傾心折節,慕賢愛士。趙伯然聞之,亦攜家小至南陽相投,當即被拔為郡丞,毫無芥蒂。故曰虛心納諫,聞過輒改。”

“南陽試策取士,簡拔外地士子,平西親定名次,所擢二人皆一時之秀。杜畿簡傲少文,不為劉景升所重,而平西以蜀郡相托,治績斐然。徐庶寒門單家,以輕俠犯法,而平西委以軍師之職,果然建功。黃石公曰,‘使智、使勇、使貪、使愚智者樂立其功,勇者好行其志,貪者決取其利,愚者不愛其死。因其至情而用之,此軍之微權也。’以此觀於平西,則其帳下諸人皆各得其任,各盡其才,勤勉公事,不知勞苦,而皆曰平西知我,是謂知人善任。”

“凡此三者,但得其一,尚可為一時之傑,而況乎三者兼得。輕之必為之敗!”

最後一段不用荀彧說,曹操自己也能得出相同結論,額頭上不由布滿涔涔汗水:

“彼誠如此,則不可制乎?”

“不然。”以無比堅決的口氣吐出這兩個字,荀彧一臉平靜,用與平常無異的語速為曹操剖析道:“平西有三得,亦有三失,足為主公取勝。”

曹操離開席位,對荀彧一揖到底,音極誠懇:“請文若教我。”

荀彧拉不住人,只能趕忙從席上避開,同時感動道:“主公如此待彧,彧雖竭才盡智未能為報,於今深愧矣!”

略略平覆一下心情,回歸平常冷靜,他條理分明地說出多日以來思考的結晶:

“主公之天分,略不世出。先時事頹,頹於無備,非主公之罪。於今平西善經略,而主公善學。譬如軍屯,平西試行南陽,主公習之,施於兗州,坐占其惠。權術則主公勝彼,兩相較之,主公略勝,此其一。”

曹操在軍事上的天分極高,之所以戰徐榮、戰呂布皆敗,主要是當初為了義氣棄官潛逃,沒有搶占地盤,等到開始討董,曹操手下的兵卒都是他自己出錢招募,人少兵弱,和如狼似虎的涼州、並州兵在實力上差距太大,並非個人智謀能夠挽回。對抗於毒、白繞、眭固、於扶羅、劉備、單經、陶謙、袁術、黑山軍、南匈奴則屢戰屢勝,荀彧相信他的用兵能力絕對是當世數一數二的。

至於政治、經濟、外交等的方面,曹操也很有天分,進步速度曾讓荀彧讚嘆不已。南陽帶頭試行軍屯,缺乏經驗,而曹操跳過用失敗積累經驗的過程,在南陽軍屯的基礎上稍加變化,設立兗州軍屯法,白占其惠,這份學習能力也是了不得的。因此荀彧認為曹操在經權上完全可以和王瑯抗衡,甚至略勝一籌。

“人只有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才不怕失去,因為除了一條命,他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失去。而只有一條命甚至連這條命也難保的生活還能有什麽樂趣?有什麽可值得留戀?因此他們無所畏懼。”

“荊州士民富庶,享受著世間最美好的和平安樂,不可能像赤貧無依的黃巾一樣無所顧慮。荊州僅南陽一郡之人口即數百萬,而平西僅養五萬郡兵,一萬銳士,一方面固然是奉行吳子兵貴精不貴多的方針,另一方面也是懼怕征兵過多激起民怨,脫離控制。”

“兗州則不同,主公僅剩三城之時,尚且可以調禦數萬士卒與呂布作戰,況且兗州叛亂雖是一場禍事,也幫助主公去蕪存菁,甄別出最堅實可靠的力量,畢竟共患難結下的情誼最是寶貴堅定。現在在主公麾下的士人都可以信任,士卒都可以依靠,此其二。”

曹操聽得連連點頭,這一點他之前也有所認識,但不像荀彧說的這麽清晰分明。

荊人可以與劉平西同富貴,焉知其能否與劉平西共患難?戰國初期,山東六國的百姓遠比秦人富庶,文明遠比秦人先進,而秦人硬是憑著一腔硬倔生生撐了過來,等到商鞅變法,帶來六國的先進制度,終於“大出於天下”。劉邦遇到張良之前也是事事不順,但硬是憑著自己的能力維持住人心不散,等張良加入,立刻時來運轉,鹹魚翻身,最終擊敗項羽,贏得天下。

如何在苦難中保持眾人鬥志,凝結人心也是很重要的素質。這一點上他自認遠勝於同時代的任何諸侯。

“外族年年犯我大漢,蓋彼生活艱難,而知我大漢富庶,雖邊郡亦遠勝於彼也。漢若不受侵擾,則不願主動出擊外族,蓋人人皆知邊塞苦寒,奪之無益也。”

“今天下皆亂,荊州獨安。南陽官吏待遇之厚,天下皆知。荊州士民之殷富,亦天下皆知。若取他郡,則必先以荊州補之,待其稍覆元氣再自治。故三五年內無處可與荊州相比。皆有好逸惡勞之心,離開繁華富庶的荊州,前往荒涼敗落的殘邑,人心安得平?劉平西以荊州形勝與己身才智養護荊州一方固然可敬,然實不可取。”

“主公無物饗民,民已歸心主公。則主公可循序漸進,以外地繁華激勵人心,鼓勵士民對外作戰,取得糧秣財帛。此主公之第三勝。”

條理分明地將三得三失說完,荀彧並不停下,而是喝了一口被仆人重新燙過兩遍的陳酒,稍微潤了潤嗓子,說出他這些天真正思慮籌謀的大計:

“當年漢高祖保守關東,光武帝占據河內,都是先鞏固基地以控制天下,這樣進可以制勝,退可以固守,所以雖有困難曲折卻最終能完成大業。主公的當務之急,是擊敗呂布,奪回兗州。”

見曹操點頭,面露讚同之色,荀彧繼續道:

“平西不向南奪取豫章,而向東侵吞中原之地的潁川、汝南,她統一天下的心思已經很明顯了。沒有繼續揮兵,是為了將戰線控制在可以掌握的範圍內,而調整兵力,北上奪取司隸。這個時候,袁本初應該也已經徹底平定公孫瓚,穩固冀、幽兩州,成為當世實力最強大的諸侯。”

“用兵之道,無非是多方以誤之,靠敵人的失誤取得勝利。因此在雙方勢均力敵時,往往要麽傷敵一萬,自損八千,要麽規避大規模戰爭,等待並誘使另一方犯錯。

我看劉平西的性格,喜歡用巧妙的方法取得勝利,厭惡勢均力敵的大戰,尤其厭惡損耗極大的攻城戰。因此一定會盡力避免在袁本初實力穩固後再與袁本初交兵。即使已方剛剛取得關中,也需要一定時間消化鞏固,但她更相信自己的實力,寧可在雙方都不穩固的時候出兵奪城,也不願意在雙方都穩固的時候展開大戰。這就是主公你的機會。”

“荊州與兗州之間隔著一個豫州,劉平西沒有能力在吞下豫州之後繼續征伐兗州,對袁本初來說,西方的青州比主公的兗州更加重要,更何況主公與袁本初還是盟友,只要巧妙設辭,一定可以脫身局外。”

“此後,無論劉平西與袁本初誰勝誰敗,主公都得到了難得的發展時機,可以在兩者交兵期間盡情擴充自己的力量,取得與戰勝者角逐中原的資格,決定誰才是真正的霸主!”

曹操聽到這裏再也按捺不住,躍過席位握住荀彧的手,激動道:

“文若,你就是我曹孟德的子房啊!有你在,何愁大事不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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